第4章 平地拐到脚

朱若水 4990字 2018-12-17 20:05:50
“小孩子懂什么?别乱说!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。”罗母离开客厅重回厨房。

罗沙继续屯在沙发里,手中搓着信吐大气。

自从阿潘搬走后,“干坏事”都不再觉得那么起劲。她爸爸说她变得文静多了,家里的玻璃窗也免遭劫难好久了。

以前她和阿潘老是在屋里打球。阿潘老是暴投,她又擅长漏接,结果,玻璃们就倒楣了。她妈总是扯着嗓子骂她和阿潘,还罚他们不准吃饭。

可是最近收到他的信,聊的都是些空洞颓沈的事。让她突然觉得生命变得很没意义,怀疑存在与虚无之间,间隔了什么秘密。

如果“知觉”不存在了,轮回这回事,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?太空间的陨石,飘浮的广冥,这一切,这一切,又有什么关连、什么意义在其中呢?

“唉!无聊啊!人生!”

她又重重吐了一口气,丢开椅垫,洗手准备吃饭。

***

黑板上小画了几图抽象的几何线条花样,变化乍看万千,远远瞧着很美丽。

这是周三小周末的社团活动时间,比平常久些,从下午第三节课就开始。她们一星期有三天的社团活动时间。

这里是艺术社的社团部室──贴切的说,应该是美术,偶尔也许参杂摄影或其它文艺指导。

罗沙躲在角落里,整个脑袋乱哄哄的,一直安静不下来。维纳斯颈部的线条她已经连续修改了好几次了,还是无法画得顺手;整个构图糟糕透了,版面也搞得脏兮兮的。

本来她并不想参加这个社团,马琪耍了小手段,骗到她的签名同意申请书,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加入了;另外加入的还有祝艾波。

林子倩和胡书玮则分别浪游到家政和哲学社。

艺术社的成员不少,多数是为了瞻仰艺术指导的丰采。第一次社团活动,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──蔡徐坤,他有一半东洋血统;山坡下樱道大学艺术部,日本上野美术大学研究院毕业。拥有自己的画室,现在是自由艺术工作者,兼任私立樱道女中艺术活动的指导。

他站在那里,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迷惑的惊叹号,让人称赞造物主的神奇。左手无名指上的一轮戒指也耀眼。

他似乎特别偏爱罗沙旁边的那块白墙,老是钉在那个位置上,间接促成了她烦躁不安的原因。

天气热也是重要原因。大概因为这些缘故,让罗沙觉得浑身不自在,不敢随意转头。

真是折磨人!维纳斯石膏像看起来那么漂亮,素描起来却那么困难,她怎么就是画不出来。

大概。她真的没有那个细胞。

蔡徐坤走到罗沙的画架旁,瞧了一会儿,突然说了一句话,她没听清楚。他把她的二B笔拿去,二三下就勾勒出完美的轮廓,完全是“希腊”般的立体,连明暗阴影都帮她刷好。然后,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话。

这次她听清楚了,是个问句。

她不敢相信她听到的,惊讶地抬头看他,他却宛若没事人般地走开。她看看四周,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,没有人听到那句话,除了她。

那不是句什么好话,甚至可以说很恶毒。他说的是:

“你是个‘画盲’吗?”

这句话让罗沙大大地泄气,垂头看着手中的二B笔,想一头撞死。

本来她还觉得,这个蔡徐坤越看越像另一个蔡徐坤──她最爱的男主角。她还一本正经地对马琪说,蔡徐坤是她的最爱,她认为他是所有男性最美好的象征。马琪骂她有病,漫画的男主角也拿来当偶像崇拜。

现在,这个印象要大打折扣了。他怎么可以说那种话伤害她的自尊!

“混蛋!”她越想越生气。

不过,不愉快的事也就那么一桩。冒充艺术大师,挥着彩笔装腔作势一番还是很有意思的。当然,罗沙心里也偷偷渴望着,有朝一日能画出“那种蓝”。

社团活动结束后,五个女人聚在一起,马琪强拉她们到舞厅去探险。二胡兴趣缺缺,被打鸭子上架。林子倩嚷着也要跟去,祝艾波笑她说:

“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。”

她换穿了一身彩绘紧身装束,夸大的耳环,脸上涂得五颜七彩。尤其上身大圆领,露出酥白的奶油胸,看来骇人极了。

林子倩看祝艾波一身劲装,吐了吐舌头。

“少土了!没见过世面,大惊小怪!”祝艾波挺着胸说。

胡书玮瞥了她一眼,神气古怪地说:

“算了!她既然敢穿,你们就要有勇气欣赏。”

罗沙有感而发:“你们会不会有时觉得自己很清纯、很无邪、很天真;有时又觉得自己很浊、很世故,很老气?”

“当然不会!”祝艾波夸张地摆动着耳环。“谁像你这么无聊!我看你这大概是‘青春期症候期’,想学大人,又舍不得小孩的天真。”

什么疑难,到祝艾波嘴里都不会有好的解释。

只有马琪处变不惊。

那家舞厅真是个奇怪的地方,房间特别多,七拐八弯的,才到正厅跳舞的地方。

厅里幽暗昏渺,又乌烟瘴气,音乐且奏得松松懒懒的,让人跳得很不起劲。那调调儿,说真的,倒比较适合嗑药或哈草。一言以蔽之,整个气氛,堕落透了。

有个胖子,一直朝罗沙黏过来,很烦人。她甩掉胖子,抓住马琪说:

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干嘛!才来一会儿。”

“反正我要走了。这算什么探险嘛!一点都比不上我在乡下爬山涉水,抓鱼采芒花有趣。”

“再待一会儿。”

“不了!没意思。”

她说走就走了,不理她们在背后叫喊。

最近她觉得有点儿累。中午休息的时候,正在看“玻璃假面”,满脑满思绪的蔡徐坤,赫然变成了面像模糊的另一个蔡徐坤──那个艺术指导。

她一惊,撞翻了马琪的便当。

马琪二话不说,收拾好便当盒,再取走她的钱包,挑去一张红色的国父,到福利社买了一盒鸡腿便当。

“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教训,漫画不能当饭吃,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,胃才不会痉挛,神经也才不会打结。”

她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。

后来,就发生了那件事。那个蔡徐坤,竟敢否定她的艺术天份,用话刺伤她。

还有的是,她的“机率”考了零分。

培尧兄一直盯着她笑,只有皮在笑、肉不在笑的那种笑。他说:

“罗沙小姐,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吃蛋,请你偶尔也吃点蔬菜好吗?”
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那个英文──唉!艾维特整堂课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。

总之,她今天实在死得有够难看,像是喝了淡淡的一杯酒,却苦苦的滋味满喉。

她很想说些取笑自己、觉得自己无聊、自找无趣的话,起码自我解嘲心情会好过一点,可是她却不知怎么说才好。

总之,她今天实在有够背了。一整天心神不宁不说,喝水烫到舌头,吃东西噎到喉咙,连走路──她突然绊了一脚──平地耶!都拐到脚跟!

回到家后,她为了治疗心情,偷偷喝了一些酒。酒精发酵,让她把弦月看作满月,对着天空郑重地发誓。其实,她也不是认真要求什么,只是觉得那个气氛很适合发誓。

风有点冷,无星伴月,她抬头想找“广寒宫”,薄云就将月亮遮盖住,终宵就那样赐给诗人一个好题材,月蒙胧眼檬拢,广寒月当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