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赵白旧事（一）

　　天色微暗，带着花香的凉风乘月而来，赵家的热闹已经歇了，与赵家半条街之隔的白家大院倒也是难得的宁静。

　　白老爷子躺在老爷椅上拿着把大扇子乘凉，一旁的白采薇也换上了身轻便衣服，本该用来扑流萤的轻罗小扇却被主人心不在焉的握在手中随意扇着。不远处傍水而建的小亭子里，白家的四个儿子凑齐了一桌麻将，尚小的孙辈不敢来招惹一向严肃的祖父，只敢围着那亭子嬉笑打闹。

　　笑闹声和牌桌上的议论一阵阵的传来，有说今日的账目，也有说八大胡同新来的舞女，倒是白衡难得的皱眉提起了赵家，冲着不远处的父亲努了努嘴，压低了声音道：“老爷子自从赵家回来便不大对劲，尤其是见了那小赵少爷和聂幽之后...”

　　“怕不是看见姓赵的，惹了爹的伤心事。”白家次子白石摸了一张牌，便扔了出去，道：“二筒。”

　　“听说爹今日出了大风头，有什么好难受的，红中。”老三白量也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，不甚在意的转过头道：“别说老爷子了，我看今天采薇出趟门回来也不大对。”

　　“怕不是这一老一小都看上赵明章了吧？”白家最小的儿子白书摸了摸下巴，冲着自家大哥道：“可爹不是今日当众数落了赵明章吗？”

　　白衡重重的叹了口气，哪里是数落赵明章，最后倒像是老爷子自己落荒而逃。

　　在赵家的时候，聂幽带着一众权贵到了客厅寒暄，围着赵明章的一堆人在看清了赵家形势之后，呼呼啦啦的跟着聂幽走了一大半，剩下的一小半看着这小赵少爷问一句咳一声的样子，也都叹着气走了。

　　赵明章似是舒了一口气，勾起了唇角，自侍从手中接过一副金边眼镜，架在了鼻梁上，才向唯一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白老爷子走去，笑道：“原是故人来...咳咳...晚辈赵明章有礼。先前祖父还在时，明章便听过白家高姓...咳咳...今日得见，白老爷子还是如祖父口中那般仗义执言。”

　　“仗义执言...怕是你家那老爷子原话是年少轻狂吧。”白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几变，轻咳了几声，侧过脸去不看赵明章，道：“如今我是京中商会的会长...你若是有事，大可让你家这姓聂的奴才来找我。咳...年纪轻轻，身子骨这么不好，他日可怎么议亲，谁家的女儿能嫁，你赵家的骨血还留不留——”

　　“爹——”

　　白老爷子猛地被截住了话头，瞪了一眼身后的长子，最终目光回到赵明章身上，只见他唇角微勾，似笑非笑，恍若再看一个不知事的晚辈。白老爷子愣了神，三十年前被那个穿着大清官服的男人盯住的感觉又回来了——

　　“前辈好意，晚辈心领了，日后多有烦扰，还请前辈海涵。”

　　晚风清凉，却抚不平人心中的那点燥热。

　　白衡叹了口气，对着几个弟弟道：“爹就看了一眼赵明章，当时脸都白了，回了个礼转身就走，我也只来得及叫上采薇，失礼又狼狈。”

　　其他三个兄弟一边打牌一边啧啧称奇，能让白家老爷子变脸色的，定不是等闲之辈，日后定要好好拜访。

　　“唉——”躺椅上的白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，这一口气恍然在纾解心中郁结。

　　三十年前，他刚刚中了进士，赵琰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帝师。年轻的进士，也算是志得意满，站在酒馆里，一腔壮志一心报国，他说要杀尽犯我国威者，要将领土尽数收回，要将洋人赶回他们的土地，要大清国国祚万年。

　　这一众大清国未来的官僚指天立誓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，却偏偏碰上了赵琰。

　　与自己如今一样的年纪，却偏偏他还是俊美，只不过多了那一分的不怒自威与老成，让京城多少女子芳心暗许，可就是这个男人，指着自己笑道：“你在这里大放厥词，我念你年少轻狂，不夺你功名，便罚你永不录用。报国，不独入仕一条路。”

　　恍若一盆凉水在三伏天浇的人遍体生寒，儒生奋斗一生的信念被捏碎在眼前，怎么能不恨？可是年纪渐长，看了这官场，又看了这民间，仿佛从赵琰的话里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...

　　那张让自己执念一生的笑颜似是还在眼前，却慢慢的与今日那年轻的赵明章合在了一起。

　　白老爷子的手猛地握紧了摇椅扶手，深深的缓了一口气，看向在一旁自己最宝贝的孙女，道：“采薇，你记住，以后无事不要招惹赵家，不要招惹赵明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