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第1章 家族覆灭

她醒了。

惺忪地看着头顶上方的轻柔白帐，脑海一片空白。

但很快，周身的疼痛就像布满龟纹的旱地一样，延伸进她的神经罅隙。

左肋，就象有个锥子顶着，每次呼吸都会扎得更深。

双腿涨得发疼，好像树皮裂开的枯树一样，一道道的疼，撕扯着。

寒冷和溺亡的窒息感还未散去，她用力呼吸，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……喉咙干涩，发不出声音。

疼痛折磨着她，可身体却还没有苏醒，动弹不得。

“我是谁？我在哪？”

脑海中，竟然闪过片刻古怪的想法。

“我应该是死了罢？”

她记得夜空降下的雪花。

她记得那条河，几人深的湍急河水。

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。

她姓索，叫索黎。

白楚帝国，贵族索家，最后的一人。

……伴随记忆的回升，两滴滚烫的眼泪，猝然滑落索黎眼角！

她记起来了——

楚历冬十七，整个关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寿宴，邀请了无数白楚帝国的贵族、名流。主角正是家主，她的老丈人关风鸣。

大家为他举杯，庆祝白楚国的公爵大人步步高升，又升了皇家督统；

又为他举杯，庆祝他寿比家国，荣若白楚图腾；

而自己也是专程从自家驻地统军的外地赶回，为遵儿媳礼法，敬上他一杯酒。

紧赶慢赶，却还是晚了几个小时……

也就是这晚了的几个小时，她一身未褪的戎装撞见了宾客散去后，仍留在宴会厅喝的酩酊大醉的关凤鸣，和北极源，两人那绝密、快意、而又残忍的畅谈——

“关大人英明！亏了您的谋略，一年前，那索理思成功中计，只身去了黑秦敌营参加那虚无缥缈的‘会战’，没能回来。他的通敌叛国之罪，也才被在下有时间调度和成功坐实，成了叛国贼。”

“而前几个月，他的独弦妻夫人，也终于病重去世！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关凤鸣被夸得忘乎所以：

“那还得多亏了北极老弟你这些年忍辱负重的蛰伏啊……卧底在索家这多年，你是功臣。”

“哪里哪里。若不是三年之前您就未雨绸缪开始布置，暗中帮助那索家不听话的二小姐出逃从军，乱了索理思的心，小的也没有日后的有条不紊！”

北极源不屑地嗤笑道。

“想那索家二小姐，本身的确如她父亲所言，并无当战士的潜质，却还愚蠢至极地，偏要证明自己！到如今，军部名册上早已查无此人，怕是早已成了星海哪个战场的的肥料了吧？”

关风鸣眯缝着一双熏醉的鹰眼，继续为自己倒酒，“她是不行。但，那索家送去冷泉社秘密培养的三小姐……”

“大人放心，”北极源嘴角阴险地弯起,“小的已全安排好——这索家三小姐前几日，在息师军团会战之时遭遇‘强敌’，眼下已经坠崖，殒命了。”

“所以小的这才专程回赶，为您带上这个消息，贺寿！”

“哈哈哈哈！办得好，办得好啊！”

关凤鸣已经笑的丧失平日优雅，开怀拍胸。“北极源，你是我关家，大功臣！”

“哪能啊？还亏了两年前，关大人您想尽办法促成了索家、关家两家联姻，让他们的大女儿索黎嫁来入了关家，成了捏在我们手里的棋啊……”

“否则，那索家岂会对我们家族放下戒备,让我们的人趁虚而入？”

“您，才是居功至伟，白楚帝国，最伟大的政治家！”

“这偌大的白楚帝国索家，如今您，已经是唾手可得！”

……

索黎记起来了，那夜。

她没能承受住那刻，从关风鸣嘴里亲口吐露的那么大的信息和阴谋。没能承受住她的骨血亲人的死亡原因里，竟也有她的天真和无知！

哪怕她平日里再稳重坚韧。那一刻，震惊、崩塌、破碎、绝望、悲伤……种种种种，都袭冲于顶。

那个晚上，她踉跄后退奔出关家！

去了上城河，从深不见底的上城河一跃而下。

脑海空无一物，她只求一死，去陪了家人……

咕咚咚。

不见底的溺亡之中，似乎有人托住过她的腰身，奋力往上拉。在她耳边低声对她说，“不要死”。

……

记忆只到了这里。

索黎闭上眼，用尽力气攥紧了身下软毯。

她脑子里，此刻依然全是那一地酒渍狼藉之中，那两人刺目的笑容，和他们的刺破她灵魂的笑声……

北极源，她索家多年的亲信，竟是关家安插的棋子。

她的父亲，一年前战死沙场成了通敌叛将，二妹索菈几年前的失踪、母亲的死，竟是关家一手谋划。

而小妹，她那多苦多难的小妹索玛，如今也……

坠崖！

“咳咳——”体内气血翻涌，无边的痛意之下，索黎竟是生生吐出一口鲜血。洁白的鹅绒床毯之上，顷刻染了一片刺目的红。

“大小姐，您可是醒了！”

听见动静，候在外殿的侍女海瑞小跑进来，低声唤了索黎一声，端着碗药来到跟前。“海瑞昨儿守了您一夜。好在那宫廷里来的医生开的药，果真是见效的。但还得再喝一碗，您这染了风寒，还是烫得慌！”

索黎抬起手，盖住发红恨意滔天的双眸。

泪，灼人的烫。

是她瞎。是她当年一意孤行。

以为一腔孤勇的嫁入关家，用她的婚姻可以换来两家的和平，和索家的无忧高枕……

好恨。

她，没能守住整个索家上下!

“您啊您啊，昨儿怎么会这么不小心，失足坠下河呢？”海瑞一边为她轻轻吹着药碗，一边低声念叨。

“若不是命大，顺着河水冲到了下城区，正巧被两个好心的捞湖的工人截住送您回来，这整个白帝城里，今后索家可就……”

海瑞是索黎从索家嫁过来便带着的侍女，命运、忠心与索家一脉相连。她也是看着索家关家这两大白楚国巨兽的对垒下，索家如何一步步走向没落的。

眼前的索黎，早已是索家最后的一根主心梁了。

眼下，若是大小姐再有点什么事——

她不敢想。

但是她却是还不知道，眼前的索黎，就连最后一个亲人妹妹。

也没有了……

索黎睁着眼，满眼空茫地盯着头顶公爵府邸那铺满绿松石的高耸寝宫之穹顶，盯了很久。

心脏都仿佛没有了跳动。

“今天什么日子了？”她问。

海瑞轻叹一声：“小姐，您烧糊涂了么……昨天，公爵大老爷的寿宴才刚过。”

是么……

所以今天才只是，噩梦的次日么？

仇敌们，还在索家的尸骸上高歌。

索黎眼眶通红，一抹恨意在眼底化作瓷实。下一刻，她咬着牙哑声道。

“给我更衣。”

海瑞有些疑惑，不明白她为何伤痛在身还要起床？但她不是个多话的侍女，仍为她拿来了鲸鱼骨的华裙打底。

索黎摇摇头。“军铠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