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01：
我恨年夜饭。
尤其是被催婚的时候。
“妈，我能吃晚饭就走吗？我还有——”
“除夕了还能有什么工作，你赶紧找个伴儿吧，有个人照顾你，我和你爸也安心。 ”
嗯 ……可我自己能够照顾好我自己了啊。
我们到了，窗外是横七竖八停在泥泞大路上的小车。
“婧妍，伞。 ”
我开门走出去。
外婆家的瓦房，今年变成了洋楼，想来是表哥赚钱了。
我一个人撑着伞，闷声跟在爸妈后面，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共用一把伞，我突然有些羡慕。
爸妈感情很好，但偶尔也会吵架。
每次吵完架，老爸就会把家里能看得见的瓶盖都拧紧，然后等着老妈过去拉他的手腕，他再表现出有些 不耐烦的脸，一边说’没我不行‘一边拧开瓶盖。
听老爸说，这招在他年轻的时候其实不管用。
不是因为老妈年轻的时候力气大，而是年轻的时候，老妈宁肯拿 一字螺丝刀撬开也不会低头。
我妈很犟，我也和她一样。
02：
外婆家很热闹。
“哟，这不是婧妍嘛，这一年不见，婧妍长得更漂亮了啊。 ”
“二姨也更年轻了。 ”
“是吗？ ”二姨笑着拉住了我的手，“婧妍今年找男朋友了吗？ ”
“我暂时对男朋友什么的没有兴趣，哈哈哈……”我抓过一把瓜子，开始打秋风。
“那可得加把油了啊，你表妹今年找了个当医生的……”
后面二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，只是微笑、点头，脸都快笑僵了。表妹找了个男朋友就找呗，和我有什 么关系，难道我还会给你养老啊？
也许是快憋不住了，我起身说了句出去透透气。
突然，门开了，进来一个略显削瘦的男人，他头发撒了白糖似的放着雨珠，一张脸写满了别和我说话的冷 峻，上身的灰色羽绒服也有一半深灰色，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，简单得过分，但也足够好看了，他手里提 着一箱牛奶。
是来拜访我外婆的楚闻。
我想过无数种我们再见的场合，但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。
03：
我初一上期的时候，我检查出了淋巴瘤，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，一次次化疗也让我掉完了头发。
夏天带着帽子上学果然很奇怪，所以我永远也忘不了，班上同学看见我光头时的注目礼，还有藏在桌下那些 细细嗦嗦老鼠吃东西似的笑声。
然后我’尼姑‘外号就定下来了，朋友也害怕被一些男生嘲笑说和我从一个尼姑庵出来的，于是也慢慢不和我说 话了。
于是我被摁上了一个孤僻的帽子。
不服气的我当然选择硬抗到底。
既然没人喜欢我，那我就自己喜欢自己；没人和一起吃饭，那我就一个人吃饭。
自己给自己跳绳计数、自己回家、自己吃自己的零食 ……
终于有天我还是憋不住哭了。
没人欺负我，也没人会欺负一个‘尼姑’，他们只会逃得远远的，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我留。 即便是小学生。
我看见两个小学生在用磁铁吸沙子里的铁沙，我凑过去看，准备搭话的时候，那两个小孩儿起身一溜烟儿的 跑了。
还一边跑，一边笑：“快跑，妖怪啊！ ”
谁是妖怪啊！我想和他们辩一辩，结果人已经跑好远了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路边。
只有我一个，高兴、难过，我所有的东西，都没人分享，也不会有人和我分享他们的事儿。 我难过得哭了，第一次体会到偌大的世界里，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。
怕爸妈担心，所以我一个人跑到了水库边哭了个够，然后狠狠地洗了把脸。
“我才不需要朋友，小孩儿才需要朋友，我已经是个大人了！ ”
我又哭了，一路都在哭，等回到家的时候，太阳都下山了。
“姐姐你哭什么呢？ ”楚闻穿着一条短裤，被泥巴裹住的手上捏着一只挥舞大鳌的龙虾。
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，像个泥人。
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不能溶于水的泥人，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。
“我 … 呜 …没有朋友，哇……”我只会抹眼泪，说话也说不清楚了。
只不过小学的他意外的耐心，坐在池子边一边洗龙虾，一边听我发泄完所有的情绪。
等冷静下来之后，他突然说：“姐姐，你住在这附近吗？我们家今晚吃龙虾，我刚抓的。 ”他双手抓着桶笑， 还把桶递了过来，里面几十个龙虾横七竖八的挤在一块儿。
然后，晚上，外婆说新邻居摆了桌子请客，我就到了他家吃龙虾。
他家离我外婆家真的很近，只有一个院子的距离，而他，也是那天刚搬过来的。
第二天中午。
我外婆家院子外又多了个光头，楚闻蹲地上，旁边是一个暗红色的桶，在我外婆家院子外面挖蚯蚓。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光头的，我觉得很高兴，因为这个世界上，说不定只有我们两个光头。
”你在干什么？“我鼓起勇气，走过去问他。
“准备钓鱼，姐姐要来吗？ ”他龇牙咧嘴地笑。
我看着，只觉得心里好像被小奶猫挠了下，毛绒绒地痒。
钓鱼确实是个困难的事儿，尤其是没有正经浮漂和钓竿的情况下。
我俩都没有收获，不过他钓起了几个龙虾。
我们就在山上随便挖了个土坑，然后架起火开烤。
“你为什么剃成光头啊？ ”我拿着被烤焦的龙虾问他。
“不知道， ”楚闻咂吧咂吧乌黑的嘴，“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，我们都是光头，我们就是一个队伍的，嗯，叫光头帮好了，姐姐， ”说着他看了我一眼，“算了，我当光头帮老 大。 ”
什么光头帮老大，我心里高兴，但嘴上还是很硬：“年纪大一些的才适合当老大。 ”
我只是随口一说，但他当真了。
“那好，姐姐你当老大，今天我就你小弟了。 ”他吃完一个龙虾，又放了个上去烤。
那天吃得并不好，第二天我还闹肚子了，但我很高兴，我有朋友和小弟了，我要罩着他，我要变得更像大姐 大。
但后来为了更好治疗淋巴瘤，我从镇上的初中转到了我爸妈所在地的高中，和外婆家相距一千多公里。 留下了他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光头。
我每年过年都会回家，但再也没看见楚闻了，直到今天。
我恨年夜饭。
尤其是被催婚的时候。
“妈，我能吃晚饭就走吗？我还有——”
“除夕了还能有什么工作，你赶紧找个伴儿吧，有个人照顾你，我和你爸也安心。 ”
嗯 ……可我自己能够照顾好我自己了啊。
我们到了，窗外是横七竖八停在泥泞大路上的小车。
“婧妍，伞。 ”
我开门走出去。
外婆家的瓦房，今年变成了洋楼，想来是表哥赚钱了。
我一个人撑着伞，闷声跟在爸妈后面，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共用一把伞，我突然有些羡慕。
爸妈感情很好，但偶尔也会吵架。
每次吵完架，老爸就会把家里能看得见的瓶盖都拧紧，然后等着老妈过去拉他的手腕，他再表现出有些 不耐烦的脸，一边说’没我不行‘一边拧开瓶盖。
听老爸说，这招在他年轻的时候其实不管用。
不是因为老妈年轻的时候力气大，而是年轻的时候，老妈宁肯拿 一字螺丝刀撬开也不会低头。
我妈很犟，我也和她一样。
02：
外婆家很热闹。
“哟，这不是婧妍嘛，这一年不见，婧妍长得更漂亮了啊。 ”
“二姨也更年轻了。 ”
“是吗？ ”二姨笑着拉住了我的手，“婧妍今年找男朋友了吗？ ”
“我暂时对男朋友什么的没有兴趣，哈哈哈……”我抓过一把瓜子，开始打秋风。
“那可得加把油了啊，你表妹今年找了个当医生的……”
后面二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，只是微笑、点头，脸都快笑僵了。表妹找了个男朋友就找呗，和我有什 么关系，难道我还会给你养老啊？
也许是快憋不住了，我起身说了句出去透透气。
突然，门开了，进来一个略显削瘦的男人，他头发撒了白糖似的放着雨珠，一张脸写满了别和我说话的冷 峻，上身的灰色羽绒服也有一半深灰色，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，简单得过分，但也足够好看了，他手里提 着一箱牛奶。
是来拜访我外婆的楚闻。
我想过无数种我们再见的场合，但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。
03：
我初一上期的时候，我检查出了淋巴瘤，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，一次次化疗也让我掉完了头发。
夏天带着帽子上学果然很奇怪，所以我永远也忘不了，班上同学看见我光头时的注目礼，还有藏在桌下那些 细细嗦嗦老鼠吃东西似的笑声。
然后我’尼姑‘外号就定下来了，朋友也害怕被一些男生嘲笑说和我从一个尼姑庵出来的，于是也慢慢不和我说 话了。
于是我被摁上了一个孤僻的帽子。
不服气的我当然选择硬抗到底。
既然没人喜欢我，那我就自己喜欢自己；没人和一起吃饭，那我就一个人吃饭。
自己给自己跳绳计数、自己回家、自己吃自己的零食 ……
终于有天我还是憋不住哭了。
没人欺负我，也没人会欺负一个‘尼姑’，他们只会逃得远远的，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我留。 即便是小学生。
我看见两个小学生在用磁铁吸沙子里的铁沙，我凑过去看，准备搭话的时候，那两个小孩儿起身一溜烟儿的 跑了。
还一边跑，一边笑：“快跑，妖怪啊！ ”
谁是妖怪啊！我想和他们辩一辩，结果人已经跑好远了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路边。
只有我一个，高兴、难过，我所有的东西，都没人分享，也不会有人和我分享他们的事儿。 我难过得哭了，第一次体会到偌大的世界里，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。
怕爸妈担心，所以我一个人跑到了水库边哭了个够，然后狠狠地洗了把脸。
“我才不需要朋友，小孩儿才需要朋友，我已经是个大人了！ ”
我又哭了，一路都在哭，等回到家的时候，太阳都下山了。
“姐姐你哭什么呢？ ”楚闻穿着一条短裤，被泥巴裹住的手上捏着一只挥舞大鳌的龙虾。
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，像个泥人。
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不能溶于水的泥人，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。
“我 … 呜 …没有朋友，哇……”我只会抹眼泪，说话也说不清楚了。
只不过小学的他意外的耐心，坐在池子边一边洗龙虾，一边听我发泄完所有的情绪。
等冷静下来之后，他突然说：“姐姐，你住在这附近吗？我们家今晚吃龙虾，我刚抓的。 ”他双手抓着桶笑， 还把桶递了过来，里面几十个龙虾横七竖八的挤在一块儿。
然后，晚上，外婆说新邻居摆了桌子请客，我就到了他家吃龙虾。
他家离我外婆家真的很近，只有一个院子的距离，而他，也是那天刚搬过来的。
第二天中午。
我外婆家院子外又多了个光头，楚闻蹲地上，旁边是一个暗红色的桶，在我外婆家院子外面挖蚯蚓。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光头的，我觉得很高兴，因为这个世界上，说不定只有我们两个光头。
”你在干什么？“我鼓起勇气，走过去问他。
“准备钓鱼，姐姐要来吗？ ”他龇牙咧嘴地笑。
我看着，只觉得心里好像被小奶猫挠了下，毛绒绒地痒。
钓鱼确实是个困难的事儿，尤其是没有正经浮漂和钓竿的情况下。
我俩都没有收获，不过他钓起了几个龙虾。
我们就在山上随便挖了个土坑，然后架起火开烤。
“你为什么剃成光头啊？ ”我拿着被烤焦的龙虾问他。
“不知道， ”楚闻咂吧咂吧乌黑的嘴，“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，我们都是光头，我们就是一个队伍的，嗯，叫光头帮好了，姐姐， ”说着他看了我一眼，“算了，我当光头帮老 大。 ”
什么光头帮老大，我心里高兴，但嘴上还是很硬：“年纪大一些的才适合当老大。 ”
我只是随口一说，但他当真了。
“那好，姐姐你当老大，今天我就你小弟了。 ”他吃完一个龙虾，又放了个上去烤。
那天吃得并不好，第二天我还闹肚子了，但我很高兴，我有朋友和小弟了，我要罩着他，我要变得更像大姐 大。
但后来为了更好治疗淋巴瘤，我从镇上的初中转到了我爸妈所在地的高中，和外婆家相距一千多公里。 留下了他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光头。
我每年过年都会回家，但再也没看见楚闻了，直到今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