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　告别

顾清河默默地看着他，似是要透过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找出什么蛛丝马迹，一时间房内的时钟发的阵阵枯燥声格外清晰。慢慢的，他把双手背于身后，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，眼睛也好像没有太多波动，“如此，那我便拭目以待。”

这回，顾西楼敛了唇角，没有说话。

顾清河心生些许好奇，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，细细看了几眼，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，“顾明月，好像还挺受欢迎的。”

A市近几日的天气还不错，冰雪消融，暖阳照拂，偶有微风。

顾西楼所在的楼层不是很高，楼下行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。

住院部靠近南门的一条小路上，顾明月沿着卵石路往正门正走着，却被眼前的人止住了脚步。

“明月。”俊朗的男子垂眸望着她，几天不见，憔悴得仿佛换了一个人，“对不起。”

心头莫名一紧，顾明月抬眸望向他，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盛载了太多情感，沉重，自责，愧疚，化不开揉不散，浓浓的像是一团漆黑的墨。

放在口袋里的五指紧了紧，她说道，“阿修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明月，我是不是很没用？”

“不，你很好，很优秀。”

四目相视，云修苦笑道，“明月，你知道吗，我宁愿你揪着我的手，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。”他凝望着对方，“云修，你是头猪吗？你不光替我父亲洗不了冤屈，查不到线索也就算了，你还比不过人家姓顾的，他挨了子弹受了重伤，而你却被人一棒敲晕不知所踪，姓云的，你的脑子呢？是用来装饰的吗？我需要你的时候，你死哪儿去了？！”

云修身上的黑色风衣随风轻扬，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，“明月，你可不可以这么对我说句话？就像从前一样，你怨我，怪我，打我都无所谓，怎样都好，只要你再靠近我一些？”说道最后，干裂的嘴唇更显苍白，话语间都带着轻颤。

顾明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，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，喉咙有些堵塞，她说不出来话。

“阿修。”她轻轻吸了一口气，冰凉的空气顺着鼻腔直达心肺，“你放下吧，放下了，才会有更好的。”

原本小心翼翼喘着的心脏，此刻像是停止跳动了一般，脑海里大片大片的空白，这些空白随着她说的每一个字慢慢消散，旋即又恢复了缓慢的，如往常的固定频率，他硬生生咽下隐隐的刺痛，“我可以等，等你回来我身边。”

“阿修，我喜欢顾西楼。”

正常运作的心脏骤然被人扼紧，仅有的喘息声也消失不见，云修有一瞬间的木讷，似是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，他试图勾起唇角，丹凤眼迎着风，想要笑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，“明月，没关系，人的一生这么长，我总会......”

“我会喜欢他一辈子。”

话音刚落，“嘭”的一声轻响，入眼一片冰凉的黑，她被猛地拉进满是温热的怀抱。

“明月，你其实可以骗我的。”眼眶泛红，他笑着用力箍紧她，不让她逃离，“有时候，太过于诚实也不好。”

“阿修，我不想骗你，还有。”试图挣脱他的怀抱，“请你注意分寸。”

“我只是想抱抱你，没有任何想法。”云修弯着唇角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落下轻轻一吻。

没有想法是假的，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想法呢，差一点就可以得到的人，哪怕多看几眼还是会想要拥有，又怎么会甘心放手。如果做一百件事都留不住你，没关系，我还可以做一千件事，如果一千件事还是留不住的话，没关系，我还可以做更多。

他知道自己还在几年前的A大附中，出不去，也不想出去。

云修握着她的双肩，目不转睛地将她填满自己所有的视野，“明月，你知不知道，你这一撒手，失去的可是A市无数少女的梦。”那个外表玩世不恭纨绔子弟的翘楚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边，唇红齿白，剑目星眉的俊朗肆意少年挑了挑眉，再次向顾明月敞开怀抱，“我可警告你啊，姓顾的，你要不要再想想，我年轻多金又有才，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。”

熟悉的语气，熟悉的表情，顾明月微微一愣，却也配合着他演戏，单手推开老远，嫌弃地瞥了他一眼，“我顾明月做事向来不会后悔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比珍珠还真。”

云修故作忧伤的抚了抚额，“那好吧，既然如此，我不如找些红颜知己解解闷。”

“去吧去吧，慢走不送。”

“唉，你这丫头真是，太不解风情。”

看着云修远去的背影，顾明月缓缓放下唇角，眼睛慢慢的湿热一片。

“阿修，祝你前程似锦，一生幸福。”

前方的男子身形微微一顿，随后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。

在侧门站了许久的萧蓉却清晰地看到了，他紧抿的唇上逐渐消失的，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。

慢慢地收回视线，萧蓉低着头向外走去。

真正放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，她觉得，不是心里缺了一大块，只剩下一个大窟窿，也不是碎了一地的心浴火重生，刀枪不入，而是那个人仍在她的心里，却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。

“萧蓉？”

萧蓉背脊一僵，没有回头，也没有离开。

如今萧家早已分崩离析，乱成一盘散沙，萧景华入狱依法判了重刑，之间交好的亲朋好友，一个个避而不见的避而不见，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，更有甚者，还翻出了他之前暗地里进行的钱权交易，大江流去东逝水，彻底失势后，现在就连他的妻子也要和他分道扬镳，一刀断了夫妻恩。

“这段时间你在哪儿，家里没人，电话也不通。”顾明月站在她的身后，等着她自己肯转过身来，“我们都在找你。”

“我们？”她笑了笑，笑声有些单薄，“销声匿迹之后才知道，原来除了你，我无人问津。”低头看着自己和她交叠在一起的影子，“很可笑对吧，顾明月。”没有等她回答，她又开始自言自语，“顾明月，如果我是你，如果我变成了你，我想做的事是不是就都可以实现”，萧蓉垂眼看着地面，握着手里的药瓶喃喃道，“是我自己亲手断送了父亲的一切，如果有机会，我想重新来过，可惜，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
“萧蓉，你。”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，她一把抓住萧蓉的手，想要夺走她手里的药瓶，却被对方一手甩开。

倏地转身，她红着眼眶将顾明月用力地推开，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，就算重来一次，依旧会是这个结果！我只是个怪胎罢了，格格不入，心思歹毒，满腹怨恨，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！怎么，难倒你顾明月已经心胸宽广到，还想同情怜悯杀你父亲凶手的亲生女儿？”

“他是他，你是你，你们不一样。”顾明月站在原地，没有走近，“我没有同情更不会怜悯，我还没有感情泛滥到这种地步。”

萧蓉没有说话，只是盯着她看，其实她看不清，因为顾明月逆着光，她迎着刺眼的光却偏执的不肯眯起眼睛，慢慢的她笑了，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，“这是一场我做了好久的梦，仰望得太久，现在提前醒来，却还是想要重回梦里。”慢慢的她伸出五指，在眼前晃了晃，这下她终于看清了顾明月的眉眼，依旧是那么清灵秀雅，美好如初，“虽然高中生活没有多么轰轰烈烈，平淡无奇的日子里，不是刷题就是背书，每天为了考试担忧，熬夜是常有的事，但是。”她又收回了手，“真好啊。”

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问道，“顾明月，我在你心里算什么？”

“一个想要狠狠揍上一拳的，朋友。”

萧蓉呆愣了一瞬，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，“顾明月，你很好。”目光有些涣散，“但是，不认识更好。”